接着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胡闯和赵向天。他们看见粟立榕的惨死之状大吃一惊,但瞄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点绛生之后,便纷纷猜到了前因后果。
赵向天是其中最为震惊的一位,他不久前还内疚于自己决定效命于粟立榕的事,现在却发现自己的主子已然身死,不禁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重新发起愁来。
谈笑山庄是不能待了,他和秋霜今后该怎么办呢……
天鬼宫除了宫主和已经抵达的两名宫人外,还有两名辈分稍小的弟子,早该过岸的两人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于是天鬼宫宫主有些坐不住地发话:“你们过来了,那我剩下的两名弟子呢?你们看见他们了没有,还是说……你杀了他们?”
“你这娘们儿说的是什么话,那边除了那个小捕快之外哪里还有人!”胡闯皱了皱眉,十分不喜宫主这盛气凌人的样子。
“没人?”胡闯用词不雅,宫主本想发火,余光瞟见粟盟主这个前车之鉴,于是硬生生把火气按捺了下去。
她怀疑的视线转到了身边的两名宫人身上,质问:“你们师弟呢?怎么只有你们过了岸?”
其中一名宫人大感冤枉:“宫主明鉴!师弟们本该在我们之后过岸的,怎么可能不在绳索另一端!这胡闯和赵向天实在可疑,谁知道是不是这二人对师弟们下了毒手?!”
胡闯大怒:“哪里来的狗东西血口喷人污蔑老子?老子跟你们这遮遮掩掩、戴着面具不敢见人的小破门派没仇没怨,好端端作什么要杀人!要我看,莫不是你们两位杀了师弟,反过头来栽赃在我们身上吧!”
“你!”那名宫人冲动地拔出武器,却被宫主拉住。
“众位别急,等那位捕快兄弟过来就能证明我们的话是否属实了。”赵向天在其中做和事老,他还是相信清者自清,“那位捕快是朝廷六扇门的人,想必不会与我们同流合污,也不会故意帮我们说话。”
宫主点头,行,既如此,那便等,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谁知,没有等来最后一名捕快,等来的却是远方一声惨叫和最后一根绳索的断裂。
众人相顾无言,卷入复杂事态的胡赵二人与天鬼宫三人隔空对视,现场气氛再次一触即发。
☆、第九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半章已补充,大纲已定,100章时完结,已经很接近了呢!
仅仅片刻之后, 那“卫琳琅”的尸体身形变得扭曲,美艳的面目变得焦黑可怖,如云的黑发如尘屑般消散在空中,并以一个绝不可能的姿势折起了腰肢。
“咔咔咔……”它破碎的咽喉中发出渗人的惨笑。
这不是卫琳琅, 这是一只魔物!
教主面无表情地看着魔物变身, 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手起剑落, 带着无可匹敌威势的一剑携万钧之势挥出, 那魔物哀嚎一声,被劈散在天地间,消融成无数黑雾。
从最开始闻到那味道的时候,常棣就知道自己中招了,但是他却不动声色, 默默地观察周围一切不合理之处, 警惕自己心理的一切异常,不去相信任何人。因为教主清楚地认识到幻觉和现实将在药物的作用下完美地融为一体, 不能打草惊蛇, 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魔物是真实的,它们是一种擅长制造幻觉迷惑人心神的存在,但谈笑山庄的的弟子被同化成魔物则是在药物影响下看到的虚假幻像。
那先天高手的存在也是真实的,幻觉不可能制造出那样真实的、有压迫力的凛冽杀气。因为一切的幻觉的起`点都根植于被迷惑者的心中,如果他们从没一起经历过先天高手的杀意,那么他们也不可能被迫幻想出同一个强大的敌人。
连弯曲的墙壁和曲折的道路也是真实的,不真实的只是路径的变化。看似甬道的岔路在不停地改变,其实常棣心里清楚,这是药物对他视觉和精神层面的欺骗而已。
可惜的是,虽然他看出来了,但却堪不破。即使内心清楚那是虚假,但五感仍在继续欺骗他,甚至连内心的阴暗面都被药物无限地放大,负面情绪,那些暴虐嗜血的冲动,几度欲喷薄而出……直到教主杀死这只模拟卫琳琅的魔物之后才感受到了一丝清明,也好在这只是一只魔物,否则常棣若错手伤了琳琅,事后不知要如何后悔自责才好了。
常棣原地闭目静坐了半个时辰,确信那药物对自己的影响已经降至最低,便开始起身寻找迷宫的出口。如果他猜得不错,真正的宝物就被存放在夏墓第二层,迷宫的正中心。那些宝藏、奇珍、绝世兵器、古代卷轴、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还有最最顶尖的秘笈,能让他进阶先天的秘笈。
或许,还能有缘得到古老神秘的巫术传承?算了,人不该太贪心。
教主缓缓睁开眼,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魔教两代以来为了夏墓付出了太多太多代价,如果这里的宝物注定被人瓜分,那魔教当仁不让地应该拥有其中一份。这也是魔教高层集体出动的原因。
常棣绝不允许自己失败,因为那不止代表着作为一教之主的失职,更意味着他必将死于蛊虫。死亡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而他绝不会以这种方式抛弃心爱之人于世间。
这次迷宫的道路就稳定多了,即使一时走错了路,常棣强悍的记忆力也能以此在脑海中绘出一幅平面图,再不用担心一回头原先的路不见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大夏皇陵真是大得离谱,教主在迷宫中穿梭了足有两个时辰,几乎没有走过重复的路,却仍旧没能找到迷宫的出口。
这迷宫真的有出口吗?常棣不禁开始怀疑,如果它只是一个无意义的死循环的空间那该如何应对?如果这里只是提供魔物和“守墓人”猎杀闯入者的舞台,那么自己找寻出口的行为还有意义吗?
在此期间,教主遇见过一次“东方凌风”,它试图挑衅他、激怒他,面对“东方凌风”口中不堪的言辞,常棣只是沉着、冷静、优雅……且一言不发地直接开始动手。没过多久又一只魔物死于教主剑下,而这个时候常棣才悠然说道:“废话忒多。我根本懒得去分辨你到底是魔物还是本人,总之你若是接不下我的攻击,那你便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这条甬道拐角处的东方凌风压抑住心中杀意,告诉自己现在还不到时间,一切要为大局考虑,然后一拧身,潜入了远方的黑暗中。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遇见熟人”的戏码上演了不知道多少回,有时是“朴昌”,有时是“李暄”,有时是“粟立榕”,甚至他还遇见了自己早已行踪杳然的师尊。
故此在看见己坊主云鹤的时候,常棣的第一反应便是“又一只魔物”?但很快他意识到,那也许、可能、真的是云鹤。
一贯面瘫□□脸的云鹤现在却表情狰狞、眼泛红光,发狠地用锁鞭攻击他,那歇斯底里的样子让教主确信他已被幻觉吞没。
……真是丢人,常棣不悦地想到,身为魔教中执掌药毒事务的总坛坊主,居然如此轻易地被药物影响了神智,搞得这般狼狈难看,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一顿才是。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云鹤唤醒。
云鹤的攻势实在没法对教主构成威胁,教主只不过一个闪身就来到了云鹤背后,几下擒拿就把云鹤牢牢禁锢在地,膝盖抵着他的背心,击打手肘麻穴,锁鞭一脱手常棣就将他两手反剪。此时的云鹤就像一只翻不过身的乌龟那样,只能徒劳地扭动身躯,毫无反抗之力。
但即使这样云鹤还是没能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他的表情似是极度痛苦,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十分可怕而残酷的景象而极度恐惧。常棣越是施力,云鹤就越是努力挣扎,在幻觉中陷得也就越深。
麻烦,这样下去不行。教主锁眉,一手刀把云鹤敲晕,然后在他身上翻找起来。云鹤武功在魔教不算顶尖,但一手医术和毒术难逢敌手,所以他真正的武器并不是明面上的锁鞭,而是藏在身上的无数□□。
常棣主攻的是武道,但毕竟作为西域魔教之主,蛊术和毒术也是过得去的。他从云鹤身上各个角落搜出来一百多种各色药丸、毒剂、粉末和不知道涂了什么的暗器,一个个放在鼻下轻嗅辨析,只要是有助清醒镇定功效的都往云鹤嘴里塞。
因为带着□□迷药的同时也必定带了相应的解药,所以此类丸剂数量并不少。云鹤的体质接近药人,教主也完全不需担心他服药过量。
等了一刻钟,估计药效差不多开始起作用了,常棣便掐住云鹤人中,强制将他唤醒。醒来的云鹤双目先是有些茫然,后看见教主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一下子从地下惊跳了起来,表情悚然:“你究竟是……”
教主飞了他一脚,直把他踹到另端墙壁上,嘴角下撇,不悦道:“你说我是谁?还需不需要我再让你‘清醒’一下?皮痒了是吧。”
“教主……”云鹤眼角居然有些濡湿,他怔愣了半晌,忽而猛地跪了下来,低头哽咽:“教主,请赐属下之罪!”
“何罪之有。”常棣神色淡淡,他早猜到云鹤约莫是在幻觉中看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才刺激得他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眼,深陷药物的控制不可自拔。
“我……我和大家走散了之后,在迷宫中迷了路,走了很久之后,忽然遇见了和撷芳在一起的朱李。您知道,朱李他总是跟撷芳在一起,把撷芳看作大姐头,所以我也没什么疑心。后来,我们遇见了魔物……”云鹤忽然觉得头很疼,他揉着太阳穴,表情迷惑:“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很混乱,然后、然后……”
云鹤狭长的眼惊惧地瞪大:“然后我看见撷芳杀死了朱李。”
“撷芳杀死了朱李?”常棣语气平平地重复,毫无惊讶之意,内心却在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要说信不信,教主是不信的,盖因此时此地,准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怀疑一切。
“朱李被魔物分食,尸骨无存,连变成魔物的机会都没有,他的那张鬼王假面,被踩成了碎片……”云鹤捂住了眼睛,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仍未从药物影响下的情绪大起大落中完全脱离,“我去追撷芳,想找她讨个说法。叛徒必须死,这就是魔教的规矩。”
“然后?”
“我不知道她往哪条岔路去了,于是只能跟随我的直觉乱走,但我还是找到了她。”云鹤深深地底下脑袋,悔恨几乎把他压垮,“她拒不承认杀人的事实,还对我拔剑相向,我、我被那药影响,也怒气上头,直接和她打了起来,最后我杀了她。”
常棣挑眉:“你杀了她?”撷芳虽是女子,武功可丝毫不弱,云鹤能杀得了撷芳?即使考虑到撷芳也处在药物的影响之下,结果也还比较悬。
“我站在撷芳的血泊中,一抬头……”云鹤忽地抬头看向教主,声调拔高:“一抬头,我看见了另一个‘撷芳’在甬道尽头对我愉快地邪笑。我就知道,我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我杀了同伴。”
云鹤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帘低垂:“如果我再谨慎一点,我就不会被药物迷惑住,我就能发现和我决斗的撷芳受了重伤,根本就不是杀死朱李的那只魔物,也就不会中了该死的圈套。后来,我整个人都好似疯了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怎么面对其他同僚?我憎恨自己,也憎恨魔物,我陷入了悲痛、恨意和怒火之中……就像任何一个被幻觉控制的蠢货一样。”
教主上前一步把云鹤揪起来,一巴掌过去把他的脸打歪到一边:“我堂堂魔教坊主怎能如此颓唐!你说,你清醒了吗?”云鹤捂着火辣辣的脸有些傻了,没说出话来。
常棣又是一个巴掌过去,云鹤躲闪了一下,连忙道:“清醒了,还请教主手下留情!”
“我看你没有清醒。”常棣无情地戳破:“你若真是清醒了,你会开始怀疑朱李是不是真的朱李,被你杀死的撷芳又是不是真的撷芳。在我看来,一些都太过诡异而顺理成章,我不否认你所看到的事情真的发生的可能性,但我仍旧存疑。”
云鹤点了点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那只是魔物迷惑人心的伎俩。
“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先把它放到一边,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便是尽快找到出口,最好赶在所有人之前。”常棣对事情的轻重缓急从不迷茫。
“谨听差遣。”云鹤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希望教主能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
教主思考了片刻道:“我记得,朴昌曾经在你的身上种下过一味蛊虫?”
“是的,是他培育出来的一只偏门的药蛊。”云鹤运起仅存的内力将蛊虫从手心逼了出来,那蛊虫冲着教主拍拍翅膀、抻抻小短腿,卖了个萌。
“身为暗武统领,朴昌真是太不务正业了。”常棣笑了一声,“不过,朴昌养出来的蛊虫都与他有感应,你试试让这只虫子去找朴昌。”
那丑萌丑萌的蛊虫飞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胡乱拍打了一会儿薄翅之后,欢快地朝迷宫的一条路飞去。
他们跟在蛊虫的身后,出乎意料地,几乎没有走多少弯路便找到了朴昌。恐怕那药物只对人起作用,一切非人生物都不如何受影响。
朴昌天生一张娃娃脸,不明真相的人乍看上去以为他稚气又大大咧咧,但被称为“狗头军师”的朴昌心眼像筛子,比谁都多。要说跌落到第二层的十多个人中,谁从头到尾都没有受一点蛊惑,那只能是朴昌了。
朴昌看见了常棣和云鹤显得十分高兴,他手舞足蹈地向他们跑来,捧着那只蛊虫亲亲热热地么了一口,稚气的脸皱成一团,开始大倒苦水:“哎哟喂,我的教主诶,可算是找着明白人了!看看之前我遇到的那些傻瓜都成了什么样子!”
啊,朴昌又要开始碎嘴了……意识到这个之后,云鹤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个李暄,哎哟喂,好好的一个徵羽门的漂亮姑娘,疯疯癫癫地,扯着藏剑山庄那个汪什么什么的弟子的袖子哭爹喊娘,连琵琶都摔烂了,简直是个疯婆子!还有那个东方家的小子,不知道在幻觉里做什么武林盟主的春秋大梦,老子都懒得理他!”
朴昌嘻嘻哈哈地领着教主和云鹤往一个方向走去,一边碎碎念自己在迷宫中的见闻:“最后就是那路遥……我滴个娘亲啊,真不愧是昭明的人,虽然脑子不如何好使,但四肢发达一点不掺假;他不知道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杀红了眼,要不是老子跑得快……啧啧,就得跟那群不长眼去挑衅他的魔物一个下场了。”
见二人只是沉默地走着,朴昌眼珠子一转,开始笑嘻嘻地补刀:“对了,我说,教主老大、云鹤老弟,你们没被那群魔物制造出来的幻觉咋样吧?”
云鹤铁青着脸不说话。教主膝盖也中了半只箭,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朴昌,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对这迷宫该怎么走很有信心?”都没有走过回头路。
“那是,我已经把这迷宫走遍了。”朴昌耸耸肩,咂咂嘴,“蛊虫这种小东西最可爱了,它们是最方便的斥候。话说回来,真不知道全身都是蛊的朱李怎么还没来跟我汇合,他才应该是迷宫中优势最大的那一个吧。”
一针见血,云鹤被戳中了伤心事,顿时内心泪流满面。常棣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叫他不要丢人,然后对朴昌吩咐:“那带我们去出口,我猜,那里应该有丰厚的‘奖励’等着我们,是也不是?”
朴昌笑得奸诈,顺嘴拍了下马匹:“教主英明。对了,那些宝物嘛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毫无问题,都是上等好货;全都留给你们、留给魔教,我不贪心,不贪心。”